没有这一段特殊的经历，我可能不会关注个体的心理情绪与药物治疗之间那千丝万缕的联系，也不会与有识之士一起推动有温度的人文药学服务。难忘那位启迪我关注临床药学服务的特殊患者——我的父亲。

父亲拒绝使用镇痛剂

1993年初夏，广州，第一军医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现南方医科大学附属南方医院）。

我当时是医院药剂科的一名普通青年药师，在临床药学组从事治疗药物监测工作，同时参与医院普外科朱玉琨教授的一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课题。那个时候，军队的大医院普遍开展血药浓度监测工作，很多医院都有液相色谱仪，药师的工作就是体内药物分析、药代动力学、药物相互作用研究，真正深入临床一线进行药学服务实践的药师凤毛麟角。

由于我是朱玉琨教授科研团队的一员，自然也就成了普外科的“兼职专科药师”。

我的父亲被诊断为胃低分化腺癌，3年前在老家的一家医院接受胃次全切除，这次因病情恶化来广州接受胃全切术。术后，父亲苏醒了，我看得出他很难受。“很疼吧？要不要让医生开支止痛药？”我问他。

他很虚弱，但还是艰难地回答：“我不难受，不要。”医生护士都很佩服他的坚强。

术后第10天，父亲突然脸色苍白，牙齿咬得紧紧的。医生来检查后，发现他伤口裂开，紧急处理后，给予他一针哌替啶（镇痛剂）。之后，他几乎拒绝使用任何镇痛药物。

我想他应该是不想对镇痛药物产生依赖才拒绝的，又或许他认为自己是一名“老革命”，枪林弹雨都经历过了，还能怕疼吗？

第二次术后，他大概经历了4个化疗疗程。我全程观察了他每一个周期的化疗反应，恶心呕吐，白细胞、红细胞减少，化疗副作用一个不少。尽管当时可以给他使用昂丹司琼、促红素、生白能这些价格昂贵的进口药，可他知道后，却跟医生表示，尽量少开这些药。

他跟我说：“这些药能不用就不用，我能靠自己抵得过去的，就靠自己抵，不浪费国家的钱。”

我点点头。因为我曾给他“科普”过“是药三分毒”，即便是进口的贵重药物，也有这样那样的副作用。比如，昂丹司琼会有头痛、头昏、乏力、腹泻、皮疹、便秘等不良反应；少数病人在使用促红素期间会出现头痛、低热、乏力等症状，个别病人出现肌痛、关节痛等，极少数病人用药后，可出现皮疹和荨麻疹等过敏反应，甚至出现过敏性休克；生白能常见的不良反应是发热、皮疹，较少见的为低血压、恶心、水肿、胸痛、骨痛和腹泻，罕见的有变态反应、支气管痉挛等。

父亲后来的生活质量不太好，因胃肠功能障碍，吃不了东西，经常腹泻。他一直在隐忍疼痛，情绪变得很差，脾气暴躁，孙辈们在他身边嬉戏吵闹，都会让他觉得不堪其扰。一年后，父亲去世了。

以同理心对待患者

多年以后，某一天，当我回想起父亲这样一位特殊老年癌症患者的治疗经历时，突然如醍醐灌顶。我意识到，他之所以如此抗拒药物，可能跟我“一板一眼”的药学科普有关系，我是那么教条刻板，讲了那么多药物的副作用、毒性，可能把他吓到了。

后来，我们注意到，患癌后抑郁、焦虑障碍的发生率高达34%~58%，在不同疾病阶段都会出现。多数患者在诊疗期间呈现出高度的焦虑不安、恐惧或者抑郁、愤怒和绝望；在康复期普遍存在对肿瘤复发和转移的恐惧。癌症若伴随疼痛，患者的抑郁发生率更是远远高于无痛癌症患者。而遗憾的是，约有75%伴有明显焦虑或抑郁的癌症患者没有得到任何咨询或心理治疗的帮助。

我们发现，一个容易接受暗示的人，当旁边有人打哈欠的时候，他会不由自主地跟着打哈欠。学龄前儿童、体弱多病的妇女、有长期躯体症状的患者、文化程度较低者都是容易接受暗示的人群。这些人在生病，特别是确诊重大疾病后，会有明显的身心反应，如心跳加快、血压升高、焦虑、抑郁甚至行为变化。治疗伊始，他们对药物治疗的效果特别是副作用、毒性等抱有恐惧和怀疑。

从知情同意的角度出发，药师应该告知患者药物可能的副作用和毒性，但如果刻板地向他们详细说明，他们很容易受到暗示，进而对药物使用产生一种负面预期，诱发药物不良反应的发生，或者干脆拒绝使用药物。

在药学服务中，我们倡导药师全程关注肿瘤患者的心理，而不仅仅是监测药物不良反应，积极暗示的告知非常重要。

针对化疗的毒副作用，药师不妨这样告诉癌症患者：正是因为化疗药物在人体内发挥了强大的抗癌作用，才会附带产生不适感；化疗疗效越突出，不良反应会相对越明显。很多不良反应，比如恶心、呕吐、白细胞降低、腹泻、便秘，已有专门药物可以缓解，没什么好担忧的。某种药物某一类不良反应有一定的发生率，但如果严格随访、合理用药、科学饮食、乐观向上，也不一定就会发生在您的身上。

药师作为治疗团队一员，同样应该以深刻的同理心对待患者，通过聆听、劝慰和解释等方式，帮助患者渡过难关、增强战胜疾病的信心。即使是难治之症，我们也可以向患者恰当地说明，帮助患者面对现实，消除心理障碍。在肿瘤化疗期间，药师对患者的情感支持有利于提高化疗效果。

我们团队开展研究，发现癌症和抑郁之间存在生物学关联，癌症并发抑郁患者CD4﹢T细胞、CD4﹢/CD8﹢比值、免疫球蛋白、NK细胞均不同程度降低，使用抗抑郁药物治疗，可改善癌症患者的免疫功能，从而发挥一定的抗癌作用。

文：上海交通大学附属第六人民医院南院 徐峰

编辑：段梦兰（实习） 张昊华

校对：马杨

审核：徐秉楠 闫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