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真的没有定论,说不准她何时来何时去。
雾雨连丝,阴云密织。仰望时,云是可以描摹出形状的,可雨,飘乎不定,朦朦一片在眼前,看不清,只有湿透的衣襟可以感知。
上午茶楼的人都很忙碌,都在为午后的演出做准备。镇上的朋友、偶然来此的游客、几位戏曲界的老艺术家都会来看这场沈霦得意弟子的首台演出,不过,也许会有人缺席…一定会有人缺席…
一家人一起吃了午饭,下午沈依依一家就要离开了。饭桌上,大人们叙旧聊天,三个小孩子边吃边小声交谈,还有两个安分听话的真正做到了“食不言”。
圆圆的桌子,梅文瑾与沈依依隔了最远的距离,却一抬头就能看见彼此。
因为下午登台的缘故,梅文瑾只挑清淡的吃了几口,对面的人,似乎也吃得很少。每每抬眼,梅文瑾只敢把视线停留在对面那人持筷子的手上。
熬过了午饭,时间还很充裕,梅文瑾提前去了后台化妆打扮,沈依依则是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茶楼里。
午后的茶楼很安静,两三个收拾打扫的人小声地聊天,茶具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
沈依依就这样四处转着。主厅的西侧,一间房门虚掩着,沈依依不紧不慢地踱步过去。霎时,清亮的嗓音冲击出老旧的木门,与门外的沈依依撞了个满怀。脚步停顿手却又一次不听使唤般搭在了门上。
熟悉的场景有两个,一个在眼前,一个在脑海…
门被推开,发出吱吱声。
门内的人回头,光从门内射出来,淡黄色的光影漫延到沈依依脚边。
有些失礼,第二次失礼。
梅文瑾脸上的错愕在看到光影中模糊又熟识的身影后消散了。眼神向上移去,一张可爱的、漂亮的脸陷进雨后金黄色的阳光里,那一蓬俏皮的、可爱的短发变成明丽的金色。看得入迷,两个人都是呆楞的。
对面的人缓缓走来,清秀的脸褪去光,在暗影里更显棱角分明,几根发丝随着轻风微微浮动,眉目里荡漾着留恋与专注。
“你在准备了吗?”声育温柔又平和。
“是,是的。”双眼毫不避讳地注视沈依依的眼睛,越发觉得那双眉目生得实在好看,这样想着,一种惋惜又涌上来。
“太可惜了…真的太可惜了,不能…看你…登台了。”沈依依低下了头,眉皱了起来,眼晴垂着,湿润润的。
梅文瑾顿了顿,迫使自己挤出一个笑来,“没关系的,以后…还会有机会的,对吧…. ”
没有回应,也从没期待过回应。
与一个人相遇的概率是0.00487,一个多月的相识相知,对于小孩子来讲不算什么,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忘记的。可是,无论是什么感情,似乎在小孩子身上都会无限放大。
片刻的沉默后,沈依依抬起头,从上到下打量着梅文瑾,还是那身白衣——她很喜欢的那件。总觉得差点什么,灵光一现,沈依依笑了一下,把折扇塞到梅文瑾手上,完美了。
送出去的东西又重新回来了,梅文瑾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把想说的咽了回去。“别还回来”“希望你能回来”“我想把我写的唱词唱给你听,那是…为你写的”,这一切全都咽了回去,说不出口,不想说出口,不敢说出口。
“内个…等一下。”梅文瑾回身,在桌上的花瓶里抽出了什么,递到沈依依面前时,才看清是一截柳枝。
折柳送别,寓意很简单。
沈依依接过,点了点头,一抹笑意在她脸上展开,似乎又不只是笑,因为,她的眉还蹙着。
“依依姐姐,你要走啦,时间到了!”晨风的声音。不一会儿门就被推开,晨风催促着,往沈依依手里塞了把伞,“又要下雨了…哎呀,刚刚还晴天的。”
被晨风拽走了,回头时,在门外又一次与梅文瑾对视,那房间的窗户里光线很暗,看来真的要下雨了。
雨,下起来了。
乌黑的瓦檐越来越远,顺着墙边的绿藓朝小镇外走去,雨水从伞上滑落,一滴滴落在那枝柳上。
“嗯?哪来的扇子?”
“嗯,我想带着。”